谢素贞:之前很多访问稿里面谈到你从小在绘画方面是天赋异禀,而且你自己不断地努力学习,在艺术成才路上你如何看天赋跟努力学习间的关系?
赵大陆:其实一个孩子喜欢干什么,可能很小他就表现出对某种东西的兴趣,这个兴趣本身是一个最原始的种子,这个兴趣如果加以培养或者给一个释放的条件,创造一个环境和空间,可能就能够培养出他在这方面的成就。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天生的智商可能在学习中起到作用。其实努力有些时候并不是说被迫的,我当时想学画,我就觉得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画到半夜,睡醒觉赶紧起来再画,我很小就这样,特别想画画。这就是兴趣领路,兴趣是老师,指引你,再加上努力,我并不觉得谁天生就是一个大师。
谢素贞:你在中国教书教了很长一段时间,教学对你的绘画艺术有没有影响?
赵大陆:有影响,后来从教学中走出来就是因为这种影响。在教学中你可以对技术精益求精,而且把所有的兴趣点转到技法上来,因为学生也希望你这样,校方领导也要求你这样,你在这方面可以得到一种特大的满足。如果你教得好,你的技术好,你画得好,就全都齐了,不需要别的了。但是如果想做一个艺术家进行创作的话,实际上那个环境并不好,它易浮躁,倒不如那些穷困的艺术家,生活虽艰苦但没有干扰,每天想的就是要创作,要去表达自己。
谢素贞:目前有一些当代艺术家,他们不太想离开教职,我曾经跟他们谈过,他们其实是在教学的过程中,通过跟学生的互动得到很多刺激,让他们维持一种新鲜度和传统的原动力,你当初在任教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吗?
赵大陆:有,但是不真实。他们大都不敢离开,一个是在这个体制下,因为所处的那个位置,很多的艺术杂志、出版都会来找你,媒体也会对着你。再一个比如展览,理所当然地你就比别人有权利被优先入选,享有这种东西太多会感觉有一种膨胀,因为这个位置。所以说,我觉得有很多虚的东西在里面,是有疑问的。这个体制本身也有疑问。
谢素贞:早期影响你创作的最大因素是苏联写实艺术,表现在你的哪些绘画里?
赵大陆:我以前的绘画里都有,只是说或多或少,因为它本身是一种创作的思维模式。苏联的主流东西,并不是一种要创造丰富的艺术语言的多元的东西,它是很简单的,实际上更多的是一种技术,一种程式。当年的老美院有一门创作课,就是老师从构图、构思层层审,主要人物、次要人物都分得特别细,就跟当年画圣经画似的,然后打底,松节油打底怎么打,如果这张画偏暖就用棕色打,偏冷就用群青打。实际上它是一种程式化的东西,但是它叫做创作课,所以大家都要有画创作课的经历,你学没学过画创作,这是你能不能成为顶尖艺术家的条件。由于没有经过这个“训练”,所以很多人说不敢画创作,其实创作有什么不敢画的?一个小孩子都可以画,但是在当时的中国就是不敢画。
谢素贞:当初创作的定义和目前的创作定义是不一样的。
赵大陆:完全不一样。我当然多少也受了那种苏联东西的影响,而且对他们经典的、伟大的、史诗般的力作也是非常钦佩。但是我觉得苏联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最主要的缺憾之一就是画中都要有一种人为、人造的戏剧情节,这种东西太单一了。
谢素贞:法国艺术家巴尔蒂斯的画看起来都有剧场的感觉,虽然他的造型就不是按照传统的方式,但他还是采取了苏联所谓史诗般或者是剧场性的布局。
赵大陆:我觉得他有一种反讽,用这种看起来特别稚拙的东西学你那种戏剧的东西。
谢素贞:苏联的写实主义无论反讽或者是表现,到最后还是要求用赞美、歌颂的方式来表达,这是当时整个苏联美术史很大的一个转变,你有过这个过程吗?
赵大陆:我觉得我不是特别地明显,因为我学艺术的时候就己经开始改革开放了,很快就进入比较反叛的状态了,虽然不十分清楚反叛什么,可能是“打”不过他们,所以另起炉灶,不跟他们玩这个。虽有一个苏联写实主义的思想基础,但不是很重。
谢素贞:刚刚你说史诗般的气势或者是剧场般的表达方式,有表现在你这次的兵团系列或者是肖像画里面吗?
赵大陆:还是有一些,但是形式不太一样,就是我没有那种比较戏剧性冲突的东西,我尽量淡化它,气势还在,像《麦收》,需要一种震撼的东西,但是跟他们那种观念并不是完全一样。
谢素贞:在你过去的画里面我也看到了很多裸女的题材,因为裸女和肖像都是比较传统的题材,在你作品里的创作比例也比较高,为何你的前后期的表现方法有不同,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不同?
赵大陆:1979年我刚上大学一年,黄锐他们策划搞一个“星星画展”,当时他们想要裸女题材,目的完全就是为了冲破一种禁锢,那个时候更多的并不是要表现画裸女的技法,而是要挑战权威。
谢素贞:是抑郁的抵抗吗?
赵大陆:对,完全是我们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对传统、对保守的宣战。我的那幅《鱼妖》也是那个时期后公开展出的人体绘画。那时刚刚恢复高考才两年,来参观的大学生特别多,那一代人都特别关心国家的前途,他们中很多人通过“星星画展”看到了思想解放的希望,所以非常兴奋。其实并非画展本身的艺术水平有多高,但它的意义却非同寻常,它是一群年轻人在思想与艺术上对传统和正统的一次强有力的挑战!
谢素贞:当这个被挑战权威已经不在的时候,为什么你还会继续画裸女?
赵大陆:当时这个挑战更多的不是在艺术上,后来就是“89新潮”,开始出现一种思想解放,接着是中央美院油画系的人体大展。在那之前一两年我已经在学校里积累了十几、二十多幅人体习作,就在“人体大展”的同时,文化艺术出版社出了一本我的人体作品小册子,满大街卖,所有地摊上都拿塑料布包着卖。“人体大展”时的观众每天购票排大队,从美术馆一直排到宽街。
谢素贞:人体对你来讲是一种回忆?
赵大陆:有时人是被机缘推到那儿去了,从那以后大家要收藏人体画、展览人体的话都会想到你。还有一个因素,很多画家不敢碰这个题材是因为他画不好,可能是基本功差,也可能是对传统技法把握不住。但是当你人体画到这种程度时,自然而然就促使了你要充分地表现、炫耀你的古典写实技巧。
谢素贞:就算是被动、主动地被逼到那个角落,比如以当代艺术的观念来看,画裸女是一个非常传统的态度。如果初期的主动、被动、机缘、表现、炫耀,要自己站出来的这些因素让你一直画裸体,为什么后来还画人体?因为很多成名的艺术家,长时间不断地画同样的题材,让人看到都已经厌倦了,视觉已经疲惫了,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学术辩证的价值,但为了某些因素他还是继续画下去。你没有价值与价格的困扰,为何还要一直画那些?
赵大陆:实际上我一直画到我离开中国,就是2001年,以后就很少画或不画了,我也是为这个所累,才离开。
谢素贞:在澳洲画的人体与之前的不同,《阳台》系列开始,不是唯美古典的,虽然是写实,但不是完全照相写实的方式了,这个部分我倒是想问,如果你已经一段时间不画,为何又跳回这个题材?而且笔触全部改变。
赵大陆:因为从内心对绘画的理解改变了,就是我要表达的东西不一样了。由于我最初受到严格的古典主义训练,在情绪的表达上压抑的、保守的、唯美的都交织在一起。不自然和矫饰的唯美主义表现在当今中国绘画界依然普遍存在,以致我在近十年中再无兴趣于人体绘画。这组《阳台》人体画是我2007年居住在墨尔本时期创作的,也体现了我风格的转变。我出国以后反思自己,我以前更多的是干什么呢?实际上是在艺术的外面,就是站在外面来看艺术。或者比如观众说这个真好,你把它画下来。我说好,你看我画下来,他们就说真像、真漂亮、真好。是这样的状态。现在是我进去了,我要表达给你看,这组画使用了较情绪化的彩色、自由的创作心态和放松的表达方式,看上去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情绪,另一方面使我的造型冲动也得以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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